<衣櫃裏的女裝鞋>
*
當好姐提到姨甥的衣櫥藏著一雙名牌女裝高跟涼鞋,潮童的反應是意料之內的轟然驚訝,隨即捧著免費老火湯興致勃勃談論自家神秘兮兮的社長,為甚麼買了一雙女裝鞋,不送給別人,反而藏進衣櫃。
鄧勵軍第一個有答案.
「難道……社長有易服癖?」
在一片噓聲中堅姐不雅地噴湯,包公連忙拍背問候,回頭責怪鄧勵軍,不知是為了維護好釣友,抑或心疼他無聊的假設嚇到親愛的女友。
「喂,別亂說,社長才不是這種人!」
好姐也急急忙忙迴護她的姨甥,這時候Marco勾起一抹奸狡的微笑,Gary見狀眼前一亮,搭著他的脖子連連賊笑,說:「Marco哥好像有話要說~」
Marco眼底掠過詭譎的暗光,想起社長向他吐露的醉話,加上神秘的女裝鞋,答案昭然若揭。「女裝鞋,要不是易服用的,就是送人的吧。好姐,那雙鞋貴重嗎?」
好姐點頭,說:「看起來很貴重,紫藍色搭帶、淺棕色鞋跟、黑色鞋底,裝在白色盒子裏。」她費煞思量形容,奈何潮童一頭霧水,好姐靈光一閃,說:「哎啊,我想起了,賞賞也有一對。」
潮人Gary立刻反應過來。「好、好姐,妳沒弄錯吧?老總那雙鞋子是上季熱賣的飄甩雞毛,一推出很快賣斷市的潮流聖物!」
「我沒弄錯,家昇藏著的鞋子跟賞賞的一模一樣。」好姐言之鑿鑿。
琴姐不屑的呶呶嘴。「八千多塊的禮物,社長出手真闊綽,平日又不見他這麼大方。」
Marco冷言反駁:「琴姐,追女孩子當然要花點錢,何況社長看上的女人一定有質素,出手不能太低。與其花錢獎勵妳這種下屬,不如博佳人一笑更實際。」
Gary抱臂佇立,皺著眉頭質問他的室友。
「Marco,我覺得你好像隱暪著甚麼似的。」
「有這種事?其實我純粹猜測,社長這麼有質素的男人,看上的女人自然不會差到那裏。」早知道這小子滿肚子秘密情報,配合毫無說服力的浮誇笑臉,男子組斷定Marco說謊罪成。正想進一步盤問,Joyce和Paula採訪回來,背後跟著剛開完會的社長和老總。
「哇,好熱鬧,在討論甚麼?」殷賞笑容燦爛,旁邊的話題男主角似笑非笑的,識相的潮童立刻噤聲。好姐遞上湯碗,殷賞稱謝接過,不懂風頭火勢的姨媽當著一眾人掀破姨甥的秘密,而且一臉無辜和擔憂。「我們在討論為甚麼家昇的衣櫃藏著一雙女裝鞋。」
噗一聲,社長余家昇成為第二個噴湯的主角,不同是他的女友礙於人前沒有給他拍背,一雙滾碌碌帶笑的明眸還半是疑惑半是好笑地瞪著他。余家昇感到臉上熱辣辣的,語氣盡是難以置信。
「姨媽妳幹啥翻我的衣櫃?」
好姐委屈的嚷嚷:「甚麼翻你的衣櫃,我只是把你的衣服燙好,放進衣櫃時發現有個鞋盒,好奇打開看看……」說到後來,又不禁心虛地壓低聲線。
「好姐不要生氣,社長你真是的,好姐是一片好心,你怎能責怪好姐呢?」肆無忌憚挑動火頭的老總毫不掩飾等看好戲的雀躍表情。余家昇挑眉,好樣的,明明猜到事情的來龍去脈,竟然還將槍口指向他,殷賞妳這個女朋友真是當得好。
真的,他余家昇天不怕地不怕,最怕家裏兩個女人的一唱一和。
……啊呸,說錯了,殷賞技術上還不算他家裏的。
他抿抿嘴,無奈得很不爽。「姨媽,這件事我遲一點再向妳解釋,妳先回家吧。」兩個並肩作戰的戰鬥力太強,他先支開一個,另一個欠修理的待會兒領到辦公室裏好好算帳。
「事無不可對人言啊,社長,有甚麼不能攤開來說呢?大家都很關心你。」殷賞立刻反對,還以記者探求真相的偉大使命當擋箭牌, 實則心裏奸笑連連。太天真了你,余家昇,你有張良計,我有過牆梯,想拆散二合一的戰鬥力,你想得美。
「老總,妳這是八卦,不是關心。」妳這傢伙不要太過份,會有報應的,我警告妳。
「好姐是關心你啊。」怕誰?我有報應還不是落在你頭上。
看穿她眼底的戲謔,余家昇直想生氣,偏對她總是永遠少了一道火。好姐趁勢插入,抓住他的衣袖,緊張兮兮的問:「說吧!家昇,為甚麼你藏著女裝鞋?難道真的如鄧勵軍所說……你喜歡穿女裝嗎?」
接到社長雷霆萬鈞的怒目,鄧勵軍直想慘叫的同時響起Joyce的驚叫和老總的爆笑。
「不會吧,姨媽,哥怎會有這種嗜好?他這麼悶蛋……不會的不會的。」傻憨憨的Joyce護兄心切,卻誤打誤撞踩了更深的一腳。
笑聲甫止,良心尚存一絲的殷賞出言維護她親愛的阿娜答的形象。「Joyce,妳哥狡猾起來,其實不是這麼悶蛋。」
……還以為會說出甚麼好話。算了,當務之急還是先止住奇怪的流言。「姨媽妳不要誤信讒言,那對鞋是我送給Joyce的禮物。」
「送給Joyce?」潮童齊聲驚叫,不知閉嘴為美德的Gary立刻追問:「八千多塊的飄甩雞毛,社長你送給妹妹?」
Marco瞥他一眼,暗地輕踩他一腳,Gary這才意會過來,無奈已衝口而出,只得不尷不尬的打圓場:「不過,那雙鞋子真的很適合Joyce,社長你真有眼光……」
「送給我?」Joyce喃喃唸道,追問她瀕臨發火的哥哥。「那為甚麼你把鞋子藏在衣櫃不交給我?」
「因為我想看看妳近期的表現才決定送不送給妳。老總,Joyce是妳編採部的人,她的成績如何?」
語 氣輕微冷淡一度,殷賞敏銳地察覺他有點動氣,當下心虛——以為女裝鞋是新買給她的禮物,原來這傢伙念茲在茲她的舊鞋子,卻發現大哥迷了她一模一樣的,便再 也送不出手。雖然事隔已遠,不過當時他的心情一定很難受,她卻被暪在鼓裏,不但整天穿上大哥的飄甩雞毛走來走去,還當眾戲弄這段往事。
……好吧,對不起,是我不好。你不要這樣瞪我。
殷賞轉開飄移的目光,支支吾吾的隨便應和:「啊、嗯……Joyce做得很好,相當突出。」
余家昇做個深呼吸,對他那喜形於色的妹妹說:「既然老總這麼說了,我回家就給妳。」話罷放下湯碗,藉口要覆重要的e-mail轉身消失於殷賞的視線。
隨 著樂兒興奮壓抑的低叫,和連帶著一起高興的Paula“妳開心啦,社長買禮物獎勵妳。”的回應,殷賞一口氣喝完好姐的老火湯,算著跟他認識大概一年,兩個 月前開始交往。他們是歡喜冤家,閒來唇槍舌劍一番覺得很有情趣。她熱衷於損損他,享受唯有她能夠開這個男人的玩笑的虛榮感,他知道但沒有說破,智慧凌駕於 她,卻心甘情願輸給她。
他們一直這麼相處,他們習慣了。
……只是這一次,她又玩出了禍。
<衣櫃裏的女裝鞋>Ⅱ
*
跟大閆生開臨時會議,余家昇接近晚上八時才到家。
門外一雙飄甩雞毛 擺放得整整齊齊,他眉頭一皺,當時當下逼迫將鞋子送給樂兒解決窘境,其實他十分不情願. 這雙鞋子有他的回憶,過程雖然糟糕,不過有些情懷到了今時今日很值得回味——她醉醺醺從觀塘跑到半山大吵大罵,還有她醉醒後的逼問,一針一刺鑽進他的 心……那是他不願意跟任何人分享的秘密,這雙鞋子證明她露骨的表白並非一場幻想。
他輕輕嘆口氣,轉動鑰匙。
算了,反正樂兒喜歡。一雙鞋子,他也不好太婆媽。
……不過樂兒竟敢私闖他的睡房,膽子不小,待會兒得好好教訓她。
開門迎來一陣……嗯,奇怪的食物香。晚飯時間不在廚房的好姐難得空閒,坐在沙發上重溫粵曲經典節目,他微微驚詫,說:「姨媽,不是妳在煮飯嗎?」
「不是,我今天休息,賞賞說要煮一頓好菜給我吃。」好姐喜上眉梢。老人家容易滿足,下午喝罷老火湯,殷賞突然提出讓好姐嘗嘗她的廚藝,答謝她長年累月將她餵得白白胖胖,為免她舟車勞頓,還特地借用她的廚房。
好姐為賞賞的溫柔體貼甜入心坎,她的姨甥卻機敏地察覺事有蹺蹊,不祥預感油然而生。
他從來不知道殷賞懂下廚,據可靠情報(大哥)透露,碰巧好姐沒空做飯,老總和佐治只靠外賣和杯麵維生,大哥跟她相識十載年月,未曾見過殷賞洗手作羹湯。
余家昇感到胃部一陣抽搐,正打算勸喻經驗豐富的姨媽進去監場,罪魁禍首開開心心跑出來。
「社長,你回來了?」
……………
就 是說,他長到42歲自問見慣風浪看慣奇事,至於“我回來了”這種隨意到不行的家常問候,照道理不應該讓他狀況良好的胃經歷另一次無關食物憂慮的抽搐。真的 他發誓他精密的思緒沒有因為看到這女人穿上自家圍裙、拿著自家廚具溫柔賢淑跟他說“你回來了”瞬間湮滅,他是整天工作下來累壞而已,沒錯,就是這樣。
余家昇花了足足四秒re-start大腦系統,露出微微驚訝的神色,說:「老總你怎麼在我家裏?」
「好姐平日常常給我做飯,偶然該換我下廚,答謝一下她的心意。」殷賞笑得調皮,在好姐看不見的角度朝他擠擠眉眼,說:「順道收買我的上司,看在一飯之恩的份上,希望我做錯事他會網開一面。」
殷賞花了兩秒KO他好不容易恢復過來的大腦運作,微笑一笑,轉身返回廚房埋頭工作,還叮囑他“不準偷看”,保證“很快能夠上桌”。
他眨眨眼睛,發出只有自己聽見的無奈嘆息,往大門走去。
「家昇?你去那裏,賞賞說很快吃飯了。」
余家昇不情不願輕瞟一眼天真的姨媽,壓低聲線說:「便利店……買胃藥。」
*
事實證明粗枝大葉的女人不宜下廚,殷賞雖然沒有做出傷害內臟的食物,可惜分清鹽糖對她來說仍屬艱鉅任務。好姐藉口西餐不合胃口推辭怪味意粉,樂兒努力吞下不致令老總傷心的份量,胃藥打底的余家昇默默開動,反而始作俑者見勢色不對竟然打退堂鼓,以減肥為由拒絕進食失敗品。
余家昇想起門外的鞋子,有感樂兒不敢亂翻他的東西,便說:「老總,門外的鞋子是妳的?」
殷賞捧著水杯有一下沒一下的呷著,聞言唇梢勾動,說:「當然是我的,怎麼?你以為Joyce私自拿走你的大禮穿了?」
Joyce急忙否認。「沒有沒有,我不敢擅自翻……哥的房間。」
他木無表情嗯了一聲,默然不語。
他 想他知道,殷賞突然闖上他的家的理由。說也奇怪,他分明很了解她,她動個眉梢,他便猜到她打甚麼鬼主意——就像她為了補償下午惹毛他的錯,巴巴趕上來賠罪 ——雖然相當難吃, 卻終究是她親手做的菜,有效撲滅他的不滿。只是有時候……他實在搞不懂她腦筋的構造。他為了飄甩雞毛跟她嘔氣,縱使不是為了大哥送贈的那一雙,然而大剌剌 穿給他看,意義真的不明。
逼迫他親手轉讓他打算送上的心意,卻穿著大哥送的禮物。如果他甚麼時候為那雙鞋子生氣嫉妒,那就是現在。
「樂兒,禮物放在我房間裏,拿出來看看喜不喜歡。」
Joyce一怔,隨即笑逐靨開,兩步作一步跳進哥哥的房間,捧出還新簇簇的盒子,當著殷賞打開。
「哇,好漂亮,哥你真的送給我?」
「喜不喜歡?」
Joyce忙不迭點頭。「喜歡!好喜歡!」
「喜歡就好。」他不徐不疾繼續跟怪味意粉奮戰,一邊偷看殷賞的反應,只見她沒事兒似的,笑著對Joyce說:「Joyce,這對飄甩雞毛除了穿著,還有另一個用途的。」
「另一個用途?是甚麼?老總。」
殷賞正襟危坐,一臉正經,說:「在妳哥的高壓管治下妳現在大概沒有感情生活,不過終有一天妳會交男朋友的,Joyce。」忽視少女向她的大哥投以驚懼的目光,她自顧自往下說:「可是男人有時很欠揍,如果他做出傷妳心的行為,不要客氣,脫下鞋子狠狠擲他。」
「哇,八千多塊的鞋子……我捨不得。」
「老總,請不要教樂兒奇怪的價值觀,鞋子是穿的,不是用來傷人的。」他氣往上湧,偶然乖一陣就這麼難嗎?
殷賞大笑一聲,說:「社長你不覺得有些男人很欠扁嗎?就像明明偷步了竟然退後,又例如明明準備了禮物,卻絲毫不考慮收禮者的心情擅自打退堂鼓,神秘兮兮叫人無從捉摸!」
「……我個人認為重要的是結果不是過程。何況相比男人,我認為女人才更難捉摸。」
惘然無知的Joyce打斷他們的針鋒相對,並怯怯的笑說:「雖然聽不懂你們說甚麼,但是這麼貴的鞋子……我想我還是不太捨得。不過……老總,妳是不是曾經用鞋子擲人?」
「是啊。」答得鏗鏘有力,旁邊的男主角假裝事情跟他完全無關。
「真的嗎?哦,老總,妳有男朋友~」Joyce笑兮兮的,問道:「是怎樣的人?老總的男朋友,一定很有質素吧。」
「一顆龜蛋,否則我怎會擲他?」她作出簡潔傷人的補充。
「龜、龜蛋?」
「Joyce。」龜蛋忍不住發言。
「是的?」
「坐下吃飯,然後回去趕稿。」必要時請機靈一點好嗎?我拜托妳!
<衣櫃裏的女裝鞋>Ⅲ
*
她堅持要散步,他無可奈何放棄駕車這個便捷的方法,晚上9.30陪她沿路閒逛送回家。
當初選擇在這裏置業就是相中它靜中帶旺的特點,人影寥落的行人路上靜謐無聲,幾盞街燈一輪明月映照一雙長長的身影。她的手在他的手心裏,身邊若沒有認識的人,也不怕狹路相逢的話,他很享受牽著她的手靜靜踱步。
他瞄她一眼,看不出此刻她的心情。
飯後她沒事兒般陪他看電視,還切了一碟讓大夥兒鬆口氣的水果盤。
她不說話,他也閉上嘴, 兩人的神色溫溫的淡淡的。
他驀地想起,過去他也曾牽著一個女人的手,走過一模一樣的路。
那個她和殷賞不同,那個她賢良淑德,稟性純真,乖順像小兔子,對他百依百順,從不頂嘴,總是對他露出又甜又柔的微笑。
現在想起,的確有點往事如水流逝的唏噓。
他再偷偷瞥向她,她剛看過來,目光相接的瞬間不約而同心頭一熱,含著笑移開視線。
他下意識握緊了一點。
他其實不太懂得所謂浪漫,只是在他能力範圍以內,她想要的,他都想給。
鑽石項鍊因此而送,飄甩雞毛的鞋子也因此而來,即使這段感情、他這個人……因為她暗示想得到,他便卸下就潰不成軍的心防,盡數送了出去。
他其實也不太懂得所謂情趣。
樂兒說得沒錯,他很悶蛋,那個她也曾經笑笑的抱怨——除了吃飯行街上電影院,我們就沒別的事好做了嗎?當時他不明白只有吃飯行街上電影院有甚麼不好,現在不知道殷賞會不會覺得不好,即使知道,他也不會明白那裏不好。
因為僅僅握著她的手,他認為就很浪漫,也夠滿足了。
無須燭光晚餐也不需要煙花盛放,只要一直這樣下去,他覺得沒有比這更撩人心動的事。
「在想甚麼?」她說,微風吹拂她的頭髮,夾雜熟悉的香氣漫漶地撩繞著他的身邊。
「啊?」
殷賞挑動眉頭,說:「你一直默不吭聲,別告訴我是想著明天的行政會議。哦,我知道了,剛才我當著你妹妹暗示你是龜蛋,你在密謀報復。」她微微壞笑,眼光狡猾。
他喜歡她這種表情,生機勃勃的,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。
他嘆息一聲,隨即嘴梢微往上翹,眼底藏不住一腔深情………巴不得更寵愛她一點,讓她露出的笑容更甜美一點,只是這種心意,他做不到宣之於口。
可是她明白,他不說,她也知道。
「是不是啊?」
「妳先跟姨媽一唱一和,然後還誤導樂兒,我怎麼敢?」
「這個原因很不充份。」她哼了聲。
「不充份嗎?我覺得很充份,妳還想有甚麼原因?」他壞笑著調侃她,果然她碰了壁,便訕訕的別開頭去。
不久,她突然站住,彎身摸摸腳跟,一臉痛楚。
他見狀問她:「甚麼事?」
「這雙鞋子很磨腳。」她一邊攀著他的手臂站穩,一邊檢查腳跟。
余家昇聽罷氣不打從一處來,兼集早上至今的怨氣,語氣不知不覺加重。「明知道磨腳為甚麼還要穿?妳是不是有問題?!」
「你再罵我的腳還是會痛。」殷賞假裝痛得臉容扭曲,蹙著眉頂撞他。
余家昇為之氣結,慎重考慮是不是丟下這該死的女人拍拍屁股走掉,挽救一點盪然無存的男子氣概。這傢伙故意穿這雙鞋子氣他、弄傷了腳還堅持散步,要不是她腦袋故障,就是他有問題,世上溫柔乖巧的女人隨便撈起就是一群,他怎麼偏偏挑上這個特別麻煩的?!
他們對峙三十秒,殷賞氣勢堂堂,像只不自量力又楚楚委屈的小獅子。
………四十秒,他不耐煩的呼口氣,說:「我截計程車送妳回去。」
邁向勝利第一步的殷賞心裏極端得意,臉上偏不動聲息,說:「我不想坐計程車,剛才吃太撐,我要散步幫助消化。」
他抱著臂,這女人真愛挑戰他的耐性。「妳明明甚麼都沒吃。」一大盤甜味意粉就樂兒仗義吃了一點點,其他全數歸他消化。
「我吃了一大盤西瓜!」她高聲抗議。
事已至此,再不發現她別有目的,他這個男朋友也太遜了。雖然受了整天氣的人是他,雖然吃掉失敗品的人是他,雖然被作弄的人也是他……不過他是男人,不會跟女人一般見識。
於是他深呼吸再深呼吸,腦子迅速搜索殷賞最想聽到的台詞。
余家昇帶著悲壯的表情說:「妳想怎樣?」
*
坐在燈光過份耀眼的名店沙發上,他揉了揉眉心,享受謎底終於解開的滿足感。
甚麼幫助消化完全是瞎扯的鬼話,她壓根兒是想掃貨才出盡渾身解數將他騙進商場。目標達到的小女人心滿意足左試一雙右穿一對,問他那雙好看,紅色的看起來高雅,杏色的看起來高貴。
……且慢,這場景這台詞怎麼如此耳熟?
「到底那一雙好看?」她看來很苦惱,余家昇饒有興味看著她,說:「喜歡的話兩雙全買了吧。」
她卻莫名其妙堅持起來:「我只要一雙!」
「嗯,這樣的話……」他彎身看看鞋跟,說:「我喜歡杏色。」因為它是平底鞋。
機靈的售貨員小姐趁機下嘴頭:「太太,妳先生真有眼光,這對鞋子是系列最新的設計,不但外表美觀,而且新添護腳設計,穿起來很舒服。」
時間靜止一秒鐘。
余家昇擔天望地,假裝沒聽見。殷賞尷尬不已,發出幾聲窘惱的乾笑,急忙盤開話題,立刻示意鞋子要穿著走。售貨員小姐說:「太太,那舊鞋子我替妳包起來好嗎?」
「我、我不是太太……鞋子我不要了,妳幫我扔掉。」一直太太、太太叫不停,她好歹是待字閏中的少婦……雖然離過婚沒錯,但橫看豎看那裏像這只龜蛋的太太!開玩笑!這售貨員是要她捨棄人類身份紆尊降貴當烏龜不成?!
余家昇聞言反應過來,衝口說道:「不要?」
「這鞋子會磨傷腳的!」礙於對手羞憤交集,氣焰幾何級數飆升,余家昇斷然採取投降姿態,不然待會兒一定死得十分難看。「好、好,不要。」
「請問現金付款還是刷信用卡?」做成生意的售貨員小姐笑生雙靨。
殷賞壞脾氣的朝他一指。「問他!」
「我?為甚麼?」余家昇大吃一驚,這還有天理嗎?被莫名其妙拖進來也就算了,竟然還用他的錢付帳?
「我刷爆了信用卡。」她舉出說服力很強的理由,現在月尾,按她的生活習慣戶口尚餘飯錢就很不錯了。殷賞瞪著他,說:「背我回家還是代我付款,任君選擇。」
……哦,他應該感激涕澪答謝她心胸廣闊,至少給他選擇權。余家昇一邊盤算治住這蹬鼻子上臉的小女人的良方,一邊很沒骨氣摸出信用卡。
「謝謝光顧。太太,妳先生這麼疼妳,妳真幸福。」以為拍馬屁不嫌多的售貨員小姐發出艷羨的讚嘆,余家昇忍不住偷笑,窘得要命的殷賞指嚇他:「你再笑!再笑我用你的信用卡買光全店的鞋子。」
他頓時噤聲。
*
其實他知道為甚麼她執著要他付款。
殷賞的心事,說好猜,真的也不太難。她穿著新買的鞋子,隨便逛了一陣自行乘計程車回家,她義憤填膚聲稱她被氣壞了,要早點回家休養,散步計劃挌置。
看著車尾燈於眼前徐徐消失,他突然為十小時後才見得著她感到不是味兒,然後想起售貨員小姐亂叫他們先生太太,害她羞得要命,還做出落跑這等窩囊的行為。
他彎起一抹溫柔微笑。
她和Doris是完全不同的類型。殷賞事業心重,個性獨立,活潑調皮,大氣大度,事業上精明能幹,私底下卻是長不大的孩子,糊塗、稚氣、大情大性,還經常闖禍。然而余家昇覺得自己很幸運,他愛上的兩個女人對他體貼入微,千依百順。
殷賞做錯事很少說對不起,每個行動卻充滿拙劣的歉意和補救。
知道他為鞋子生氣,所以設局要他另送一雙,還冤枉八千多塊的飄甩雞毛不好穿、會磨腳,當著他吩咐售貨員小姐扔掉。
舊的不去,新的不來,她是這個意思嗎?
抑或這雙鞋子的背後意義煩擾她很久,她不想糾纏下去?
還是根本沒有裏台詞,是他想得太多,她單純只想他另送她一雙鞋子?
他想笑話她,會磨腳的鞋子還穿這麼久,老總妳真節儉。
轉念一想,還是別在這檔子事招惹她,尤其她已經滿肚子不知道是真還是假的怨氣。
在樓下的7-11掃入Tak Tak Chocolate,打算明天送給她下火。
余家昇看看錶,踏入十一點,再不回家睡覺,明天晚了接她的話就大事不好,鐵定雙雙遲到。
念及於此他又感到煩躁,想見不能隨時見面,還得提早起床接她一起上班,麻煩之極,所以他才不願意談戀愛。
……還是早點領她回家比較實際。
<完>
2009年9月27日 星期日
訂閱:
張貼留言 (Atom)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